- A+
惊魂甫定,阿执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徐师给她手腕包扎好,打了个兔子耳朵的结,顺便打听:“你敷的是什么神药?割了手腕那么深,明明流那么多的血,居然短时间愈合得差不多。”
阿执才想到,金边露甲已经用尽,也就意味着,她绝对不能再冒险流血了。喝下刚熬制好的汤药,她愈发昏昏沉沉。
徐师不肯离去,饶有兴趣地打量阿执,目光里有着无数个问号:你究竟是什么来历?用的是什么灵药?为什么单单你的血,能让妖兽如此兴奋?你真的不是长公主府派来的卧底吗?你来君安城,真的只是为了追张守信吗?你莫名其妙地与时禹纠缠不清,你真的不知道他身份吗?
背后响起脚步声,面具首领一袭黑袍,徐师让开了路:“她的伤口没有大碍,就是药敷得不够,容易渗血,已经包扎好了。可还是得小心点,不能引来更多妖兽了。”说罢去了一边,问程不寿:“亦斌如何了?”
“还在昏迷。”程大叔喝一大口酒。
“那箭正中腹部,看来伤得很重。”顿了下,徐师自言自语一般,“三戒到底用了什么花招?喊的那声‘还没有死’,究竟在说什么?”
程不寿道:“我也不知道。”
“还有最后时刻抬来的轿子,难道是长公主亲临战场来坐镇吗?总觉得不太对劲。”
“没能看清楚。”程不寿承认,再闷一口酒,“他昏迷着,一直叫她的名字。”
“唤颜小姐吗?”徐师在脑海中迅速将天王庙里撤离的场景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那句“她还没死”,三戒喊出口时,以丹田中沉着的浑厚之气做底蕴,在场所有人自然都听到,银月缶中,只有蒋亦彬转头去看。
徐师忽然茅塞顿开:“哎呀,我们中计了!”
“你想到了什么?”
徐师连忙往面具首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首领大人点头:“我猜也是这样。要如是如是……多加小心。”
程不寿摸不着头脑,有些着急:“你们一个个打哑谜,谁给我指点两句啊,到底发生什么啦?”
“你先跟我来。”徐师拉着程不寿,奔向休息在隔壁的蒋亦斌。
房间里只剩下阿执和面具首领,点燃了为数不多的三只蜡烛。一向惧怕黑暗的她想要往火光那里凑凑,身体轻飘飘的,差点儿跌倒。
“暂时找不到多余的蜡烛。”面具人将三只比起馒头还是更喜欢蝴蝶烛台全部拿到她面前,低声道,“临时派人去寻也也得不少时间,再坚持一下,天马上亮了。”
听了他这话,阿执的心里一下子放宽好多。
“你的手腕没事了吧?”
“刚才你有没有受伤?”
两人分别一愣,都赶紧住口不言。
气氛有些微妙。
“咳咳,”面具首领先开口,“这次能够顺利突围,还要谢谢你。”
阿执有气无力道:“大家都活着就好。”
“我很好奇,”重点来了,“把蜚蠊全部引开的,是你的血吗?”
他借着火光,阿执盯着手腕。
天生怪异体质,并非她所想要的。若为世人知道她体内的血能让任何一种妖兽疯狂,一定会有很多人排着长队来取她性命。
“我……”她咬紧嘴唇,“别说出去,好吗?”
面具首领立刻明白,应道:“此话绝不会从银月缶口中传出。至于三戒和虫师那边,我会想办法掩盖过去。”
“谢谢你了。”阿执缩了缩脖子,下巴颏抵在双膝上,骤然间,觉得君安城里的一切都好无聊,她只想悄悄回到爹娘身边,安安全全活下去。
两人之间没有了充斥火药味的斗嘴和争吵,她变得如此乖巧,张口闭口都是十分礼貌且简短的话语,不哭不闹,还大义凛然,甘愿舍命救出银月缶,面具人只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有点儿想要唤回那个牛气冲天叽叽喳喳甚至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她。
或者还是——赶紧催促她离开。
他想。
心细如发的长公主不会注意不到蜚蠊的异常,撤离时走得匆匆,现场恐怕查得出蛛丝马迹。银月缶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保护。本不属于君安城的人,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我还得谢谢你:悔婚书终于还给我了;误会也澄清了。这回,我们之间可互不相欠了吧。”
她抿着嘴唇,点头。
“你已经没有理由待在君安城了。张守信不是你的良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摸出那一小盒北泽赤鲸脂,放在她的掌心——在她的掌心横卧这一道十分丑陋的疤痕,且看得出来,下刀不止一次,那就是新伤叠旧伤了。
他的心一痛,抬起头来,十分不解地看着她。
君安城里的女子——亦或者全天下的女子——鲜有不重视容貌者,别说反复划破皮肤了,留一
小块伤疤都能叫她们夜不肯寐,生怕叫夫家看到遭嫌弃,落得个嫁不出去的下场,更有甚者,他亲眼见过在皇宫之中,侍女们脸上被蚊子咬了个包就郁闷好些天的。
就她不一样。她倒是不在意,一刀一刀,好像感觉不到疼,好像割伤了的是别人的手。
明明知晓自己的血有多么危险,还敢一遍一遍流血。靠一小瓶金边露甲救命。
“不要再流血了。不要再在君安城里流血了。”
他的声音十分冷峭,越说越安奈不住的生气。
“这里本就聚集了妖兽。你流了血,会吸引更多妖兽逗留不走。妖兽吃人,你把君安城的百姓全部置于极端的危险里!前有私养妖兽,银月缶依据君安法律处罚,你也在场。那你这吸引大量妖兽聚集的罪名可绝对不轻。你就这么想挨板子吗?”
这个无知又鲁莽的女人。再加上“不怕死”这一条,简直无敌了。
阿执默默摇头。
可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咽回了肚子里去:在金边露甲用完的时候,或者像是今晚,你失血过多都没办法及时敷药,妖兽会第一个吃掉你,就像撕碎了那些府兵一样。
喜欢银月之上面具之下请大家收藏:
三戒禅师急忙看去,只见巨大的蜚蠊紧跟着正咬在士兵们的手臂上,快要把骨头啃断,士兵自然而然丢掉了布包,三戒禅师忙道:“快捡来看看是什么。”
这句话可害惨了毫不知情的长公主府兵,凡是去捡布包的,都沾上了阿执的血,而所有手沾到阿执血的,毫无例外都遭到蜚蠊攻击和撕咬,就连虫师李将都不能扭转局面。
士兵们还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成了原本站在己方的妖兽的目标,一个个只能无助地挥剑迎击,他们又哪里是一大群蜚蠊的对手?顿时大乱一团。
“虫师救命,虫师救命——”
李将归入长公主阵营,又抢先献计献策,主动挑明自己的一手的陶笛可以操控蜚蠊,愿为长公主效忠,九死不辞,无非是为了在长公主面前混个脸熟,日后好得她重用,哪里想到一阵黄粱梦不知怎么全给打破,满地满天的蜚蠊胡冲乱撞,全都不认主,还有好多直冲着他而来,不禁仰天捶胸顿足,真是出师不利啊。
“到底是何人破我虫笛声?”李将冲着几个面具人大吼。
三戒用禅杖打死一只蜚蠊,指着阿执的方向:“刚才是他丢出了什么?”
仍旧头晕的阿执躲在面具首领之后,他小声道:“呆好了不要动。别让他们知道是你的血。”一边下令徐师、程不寿、蒋亦斌等人趁机一起逃离。众人都带着面具,就算三戒或李将想找人,也不知道该找哪张面具。
李将定睛看去,终于发现蜚蠊并非不分方向地横冲直撞,所剩的群落几乎是兵分两路,他立刻联想到银月缶丢过来的两个布包,吸引走了大量蜚蠊,甚至能叫这群妖兽不听指挥,其中一定有玄机。
“躲开!别碰!”
士兵们也逐渐明白,两个神秘的布包才是罪魁祸首,于是都十分胆怯地退后三尺,只剩那些不幸在身上沾染了阿执血的,依旧惨遭蜚蠊撕咬。
两个血布包一脱手,大量蜚蠊一拥而上,瞬间将之撕成碎片,吞入腹中,更有甚者贪恋布包里石块上沾的血腥味,一个劲儿啃石头,咯吱咯吱的响,或者继续啃咬死去的士兵尸体,但没了阿执血味的正常人血肉如今食之无味,蜚蠊恐怖的骚动也渐渐平息下来,李将见状连忙再次吹动陶笛,这回,蜚蠊晃晃悠悠,排成方阵,重新听从了李将的指挥。
就在这一茬的极端时间内,银面具人趁着长公主府兵大乱,带着阿执顺利突出重围。三戒看一个也抓不回来,想起了长公主最后一道密令,随对其内容十分不解,但还是完全照做。
“带来。”一声令下,一顶小轿缓缓抬来。三戒举手示意,风吹过树冠,少有晃动。
银月缶首领正带着阿执和徐师等人飞檐走壁、翻墙撤离。亲眼见到蜚蠊大军血洗长公主府兵,皆是因为她的血,阿执双脚发虚,站都站不稳。黑袍首领只好叫程不寿来背她,阿执伏在程大叔宽厚的肩膀上,心里十分后怕,如果没有面具首领及时接住了金边露甲给她止血,如果没有及时除掉沾了血的外衣,如果没有程大叔的烈酒洗净血迹并掩盖气味,这个时候的她,很可能跟那群倒霉的府兵一样,成了一具具尸骨。
殿后的蒋亦斌忽然听见背后的三戒喊了一声:“她还活着。看我把谁带来了?”这一瞬间,不知怎么得,蒋亦斌就觉得这话是喊给他听,背后冷汗直下。同样预料到三戒在玩什么诡计的银月缶首领还没来得及出口“别回头”,蒋亦斌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去看。
“嗖——”的一声利箭,从围攻天王庙一开始就埋藏在树梢里的弓箭手按照比起馒头还是更喜欢蝴蝶三戒大师早已下过的指令,精准无误射中转身的面具人。
“小心!”徐师眼疾手快,拖住差点儿从屋檐上摔下来的蒋亦斌,庆幸,面具的绳带牢牢绑在脑勺后,没掉下来。
“那是——”
小轿的门帘掀开一角,大红色的裙裾飘了出来。
蒋亦斌双眼充血。
“快走!”徐师二话不说,生硬拽走蒋亦斌。
李将终于整顿好了蜚蠊,清点一下,损失大半,长公主府兵更是状况惨烈,这趟差事没办明白,只怕会惹长公主殿下,真叫人头疼。
“三戒大师,轿子里的是谁?”小轿匆匆抬来,匆匆离去,就好像完全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什么用处都没派上。
“射中了吗?”
“有一个银面具人中箭。”从树上跳下来的弓箭手连忙上报,“可惜逃走了。”
李将无比惋惜:“能射死一个或者活捉一个也好,至少有得回去交差。”
三戒大师双手合十,简单为遇难的府兵超度两句,向李将道:“我们可以回去交差了。”
“可是我们失败了啊。”李将一指,无比遗憾,“银月缶没能抓住,名帖倒是毁掉了。府兵死了不少。”
“不。李先生以为,长公主没有后手棋吗?”
“怎么个后手棋?”
“刚才那一箭射中,我们已经印证了长公主的猜想。所以,可以回去交差了。”
李将一头雾水:“射中了银月缶,怎么个交差?难道大师知道了他的身份?轿子中坐的到底是谁?难道轿子里的认识银月缶?”
三戒摇头:“长公主只在你我出发之前,秘密下令说出那句话来:‘她还没死’。”
“这又是个什么计谋?”
“长公主直说,提前安排弓箭手候着,一旦有人回头,盯准了就射。”
“就这样吗?”
“就这样了。”
李将不明觉厉,心中已然晓得长公主必定早有周密的谋划:“竟然真的有人回头。莫非银月缶里有人的身份,叫长公主给推断出来了?”
“阿弥陀佛,我们回去复命吧。”三戒命人收拾好死者的尸首,看了眼静静伏在一旁的蜚蠊,“这些妖兽可真狠毒。”
亲眼见到蜚蠊大军的任何人大概都会保持一百二十分的紧张,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满脑子只想抓到蜚蠊换取峭崖黄岑的疣一刀。早就准备好了的鱼鳔熬胶可派上了用场,数十只蜚蠊牢牢黏住不懂,疣一刀为了终于可以治好病痛兴奋不已。
“喂,小子,今晚真是大满贯!”
他的身边,早已没有了少年折鸢的身影。
喜欢银月之上面具之下请大家收藏: